摩門教徒征服了百老匯，征服了好萊塢，征服了電臺談話節目和參議院，如今，他們還想要贏得白宮！
“艾薩克”颶風吹慢了共和黨大會，卻洗凈了羅姆尼頭上的灰霾。他偕年輕善變人脈廣的保羅·瑞安，高傲地接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半年前媒體還把他跟“一夫多妻制”扯在一起，如今人們只提他是能重振就業率的成功商人、奉行傳統家庭觀的五個孩子之父，以及奧運會的拯救者。

1999年初，鹽湖城冬奧會組委會的財務赤字達3.79億美元，組委會主席又因行賄丑聞下臺。猶他州商界驕子米特·羅姆尼臨危受命，擔任組委會主席。他將嫻熟的摩門教徒經商之道運用于奧運籌備，大刀闊斧改革機構，竟使得這屆冬奧會最終盈余1億美元。

米特·羅姆尼是眾多成功的摩門教商人政客中的普通一員。 他的遠親、摩門教徒、亨茨曼公司的前董事長洪博培已在總統初選中落敗。兩位摩門教徒的先祖曾是教會的早期圣徒，近200年來，他們在西部荒野上建起圣城和一個隱形的商業帝國。

流放者之都

摩門教（Mormonism）只是一個俗稱，它正式的名稱是“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The 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Latter-Day Saints，LDS)。只有不到2%的美國人信奉摩門教，但它卻是全球200年來傳播最迅速的新興宗教流派。

教派創始人約瑟夫·史密斯生于底層淘金者家庭。他自稱18歲時（1823年9月）天使向其告知山中藏著記載上帝旨意的金色頁片，他挖出金頁后在“神力驅使”下將之譯為英語版的《摩門經》。該書于1930年出版，副標題為“耶穌基督的另一見證書”，書中記載古代美洲人一族首領名為摩門，他們是從古以色列遠渡重洋遷徙而來，還提到耶穌復活不久曾降臨美洲，要求民眾重建教會。“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同年成立了，外界則用經書名“摩門”稱之。

摩門教徒相信耶穌再次降臨，渴望在美國西部建立理想的神圣王國錫安（Zion），設計了財產共有制度的一夫多妻制（史密斯本人一生至少有34位妻子）。由于教徒與外界關系緊張，史密斯率教眾輾轉俄亥俄、密蘇里，最后抵達伊利諾伊邊陲的沼澤，在那里建立新城納府（Nauvoo），5年內將之建成與首府芝加哥匹敵的大城市。1844年，史密斯搗毀了教派內異議者的報社，反摩門教的當局趁機將史密斯兄弟逮捕，他們隨即被闖入監獄的反對者射殺。

摩門教在史密斯死后發生分裂，其中擁立其子為會長的一派出走密蘇里州建立獨立城，楊百翰（Brigham Young）被多數教徒擁立為第二任會長。為躲避迫害，楊百翰率萬余教徒駕著大篷車向西長途跋涉1100英里尋求凈土。1847年，教會來到荒無人煙的大鹽湖谷地，在此開墾定居建立城市。楊百翰的教徒在大荒原上建立起三百多個定居點，將傳教網絡延展到墨西哥和西海岸。西部鐵路通車前，八萬摩門教徒趕車或徒步來到鹽湖城。

1849年，聯邦政府承認楊百翰是這一廣袤的西部地區的行政長官。摩門教明令取締一夫多妻制之后的1896年，聯邦政府將鹽湖城周邊、遠小于摩門教拓荒范圍的土地劃為“猶他”，接納其為美國第45個州。此時的摩門教徒擁有200英里長的鐵路、一座大型棉花廠和一座棉紡廠，一座年銷售額600萬美元的零售企業和150多家商店。

楊百翰一生至少有55個妻子和57個子女，在他治下一夫多妻制由摩門教的領導層推廣到普通教徒。盡管摩門教1890年取締一夫多妻，1904年后將一夫多妻者一律逐出教會，至今仍有3萬教徒以同居方式維持實質的一夫多妻制。2006年摩門教異端“摩門教末世圣徒會”的首領因有70多位妻子被通緝仍鬧得沸沸揚揚。英語中“Mormon”一詞至今仍有一夫多妻者的含義，乃至干擾到羅姆尼的選情。

楊百翰最大的遺產——鹽湖城，如今是美國西部內陸第三大城市，楊百翰時代的圣殿聳立于市中心，迎納全世界朝覲的教徒。在鹽湖城南面69公里處的普羅沃（Provo），則是摩門教當代奇跡的搖籃，那里有楊百翰大學和傳教士培訓中心，以及像網威這樣的眾多高科技企業。

傳教士大學走出企業家

楊百翰大學建于1875年，今天是全美最大的教會大學，其萬豪商學院也是含金量最高的商學院。

其本科商科課程在《彭博商業周刊》年度排名中列第11，MBA課程列《金融時報》全球商學院第91位（2011年），會計專業為全美第一，大投行的獵頭也將其與哈佛大學和沃頓商學院并列。

萬豪商學院的冠名來自于萬豪國際（Marriott International）的創始人約翰·威拉德·馬里奧特。他沿著最典型的摩門教富豪之路成長起來：出生在鹽湖城，12歲起擔任教區執事（亞倫祭司）主持禮拜，15歲任教師，17歲當神父，19歲任教師長老（邁克希德祭司）并外出傳教2年，歸來后繼續在猶他州讀大學。

馬里奧特身體不好，但堅持每天工作16小時。1985年他去世時，萬豪酒店遍布全球，每間臥房的床頭都擺著本《摩門經》。總統里根稱他為“美國夢的活典型”。

米特·羅姆尼沿著幾乎同樣的軌跡，在擔任神父之后進入楊百翰大學就讀。該校90%的學生是摩門教徒，新生入學必須簽一份嚴守教規的約章，承諾不抽煙飲酒、不吸毒，也不喝咖啡和茶。教徒子弟入學的話每年可減950美元的學費。在萬豪商學院，本科生必須修完14小時的宗教科目才能畢業，必須上至少一門倫理學課程；75%的學生會懂兩門語言，30%的學生通曉三門語言，這都因為八成學生在修完本科第一年課程后（年滿19歲），按照教會傳統外出傳教。

年滿19歲的男性教徒均須參加為期兩年的傳教工作（年滿21歲的女性自愿傳教18個月，摩門教認為婦女更應該相夫教子）。每年約2萬教徒在普羅沃的傳教士培訓中心受訓。他們必須每天6點半起床，學習10個小時，晚上10點半睡覺，每周休息一天。教會的領導機關“十二門徒”會根據每個人的簡歷和醫療記錄，決定將誰派往世界的哪個角落。

在身處異國他鄉的兩年里，年輕的傳教士必須和當地人一同起居寢食，與自己的教友（監護人）朝夕相對，每周六天不停地敲開陌生人的門來布道，接受一次次冷眼相向。除了嚴守戒條之外，不得看新聞，每年只能在圣誕節和母親節時給家里打兩通電話。

一樣是19歲的少年們，一個個辭家離鄉，并在兩年后滿載著異國體驗、生活閱歷、社交技巧和人脈資本回到故里。從法國回來的米特·羅姆尼，創立私募領域的霸主貝恩資本；小喬恩·亨茨曼從臺灣歸來，已經有了一個中文名字“洪博培”，在厭倦了繼承父業后，入政界成為駐新加坡大使和駐華大使；克萊頓·克里斯藤森（Clayton Christensen）從韓國歸來，日后成為全球頂尖的管理學家和創新大師；生于巴西的大衛·尼爾曼（David Neeleman）去母國傳教歸來，日后成為廉價航空公司捷藍（Jet Blue）的老板，并在巴西創辦阿蘇爾（Azul）航空；從日本歸來的托德·巴奇成為東京之星銀行首個非日籍CEO。

從摩門培訓中心走出的商界翹楚還能撐得起很長的名單：天西航空公司（SkyWest Airlines）創辦者拉夫爾·阿特金（Ralph Atkin）、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的總裁埃里克·法瑞爾（Eric Varvel）、錫安銀團（Zions Bancorp）的CEO哈里斯·西蒙斯（Harris Simmons）、花旗銀行CFO加里·克里騰登、戴爾（Dell）的CEO 凱文·羅林斯、麥迪遜廣場花園前CEO戴夫、德勤CEO 詹姆斯·H·奎格利（James H. Quigley）、柯達前CEO凱伊·惠特莫爾……

正如里根所說：摩門教徒對美國生活的貢獻無法估量。



摩門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

專欄作家熊彼特曾寫道：倘若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晚生一百年，他有可能會籠統概括出“摩門倫理”。的確，摩門教與400年前的加爾文教有太多相似：同樣的提倡禁欲，同樣的相信天職/感召（Calling），同樣為創造財富而創造財富，更重要的，同樣的經受迫害遷徙到新天地里開拓家園。

在韋伯看來，以享樂為目的追求財富并非“資本主義精神”，而恰是某些墮落的天主教徒和封建主的想法。加爾文教徒為了證明自己是“上帝的選民”，克勤克儉而循規守法地掙錢之道方是“資本主義精神”。他在《清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寫道：“商人們意識到自己充分受到上帝的恩寵，實實在在受到上帝的祝福。他們覺得，只要他們外表得體，道德行為沒有污點，正確使用財產，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創造財富，同時還感到這么做是在盡一種責任。”

歷史學家D·邁克爾·奎因（D. Michael Quinn）說：“在摩門教（領袖）的世界觀中，掙100萬美元與遵照圣經施舍窮人是同樣高尚的事情。”摩門教經典明確否認宗教與世俗間的界線，將竭力牟利與慷慨贈與同樣認定為對神的侍奉，摩門教企業家既節儉又毫不吝嗇。藍捷總裁大衛·尼爾森捐出大部分薪金資助貧困的雇員。米特·羅姆尼也曾為鹽湖城冬奧會捐款100萬美元并將擔任組委會主席的薪金全部捐給慈善機構。

摩門教規認為，身體和神智受之于天，不得損害。煙、酒、咖啡、茶乃至可口可樂這樣含咖啡因可致上癮的飲料都屬于禁品。不得觀看含暴力、色情等刺激內容的書籍音像制品。女性除耳洞外不得在身體穿孔。孩子要很早起床，上學前上一小時的神學課。12~18歲的孩子有自己的團體，每個團體里有兩到三名領導，負責開會、禮拜時簽到等事宜。老馬里奧特就將摩門清規式的內容寫入萬豪經營之道的前三條：一、保持身體健康、精神爽朗。二、警惕你的習慣——壞習慣會把你毀掉。三、每逢難題要祈禱。勵志大師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也利用摩門教徒的經驗寫成《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

摩門教極端看中家庭倫理，這使得它更遠離神秘主義，相較于加爾文教更靠近韋伯所說的“入世禁欲主義”一端。摩門教只允許教徒間通婚，禁止任何婚前、婚外性行為和同性間性行為。反對墮胎，除非母親因強奸、亂倫懷孕，或由于健康和困窘不能生育。教徒要穿長及膝蓋的“神圣內褲”，以保持禁欲。每個禮拜日只和家人去教堂，永遠把配偶子女放在第一位。

摩門教鼓勵生育。早期的摩門教通過多娶妻生子以壯大教徒隊伍，而今天的摩門教則認為恩愛幸福的家庭能夠榮耀主上，子女越多，蒙感召的人也越多。洪博培和米特·羅姆尼都有五個親生子女，羅姆尼“圣誕卡式的婚姻”是他的宣戰對手麥凱恩、金里奇等無法媲美的。

試想，所有摩門家富豪們都拿出資產成立一家合資公司該是何等光景？而這正是摩門教商業帝國的現實。摩門教會實行什一稅，入會教徒必須把稅前收入的10%交給教會。這造就摩門教會難以估量的巨額資產，且其都在利滾利當中：摩門教總會直屬的德撒律管理公司（Deseret Management Corp，DMC）及其旗下六家子公司年入賬12億美元；投資農業的Ag Reserve公司在美國本土擁有約40.5萬公頃的農場、獵場、果園和牧場，還在英聯邦和拉美開展業務；經營房地產的夏威夷儲備公司和猶他房地產管理公司也在教會名下；數家信托和基金公司為教會經理每天數十億的現金流；夏威夷的波利尼西亞文化中心（熱帶主題公園）作為非營利機構兇猛吸金；此外，教會還擁有數十家廣播電臺、報紙。學者統計摩門教所有的土地超過特拉華州的面積，總資產在300億美元左右。

在美國教會不用上報財務，但教徒們完全不懷疑教會上層如何使用巨款，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商人。總會會長多馬·孟蓀（Thomas S. Monson）擁有管理學學位，曾任一家報紙的廣告主管。他和另外9人組成DMC的董事會（總會會長團3人、總主教團3人、十二使徒會3人，1名CEO），完全按常規企業經營著這家“摩門教控股公司”。

“我們會穿著僧袍到處走，沒完沒了地祈禱嗎？不，我們在商言商……我會為了做出正確明智的決定而翻閱圣典，尋求指引和永恒的原則嗎？是的。”DMC的CEO奇斯·麥克慕林（Keith B. McMullin）說，“當你從一個成天只關注薪水、職稱和福利的工作環境，轉到一個注重培養人、改善人的生活、增強人的幸福感的工作環境中，你的人生目標會徹底發生改變。”



從異端到核心

拋開一夫多妻的誤解，生活中的摩門教徒是一副老中產階級的古板形象。經歷性解放的美國自由派不會喜歡，而保守共和黨人也不認同，因為他們永遠是天主教/基督教里的異端。

作為摩門教的大本營，猶他州的州長和多數兩院議員自然都由摩門教徒出任。猶他州長洪博培則是160多年來首位會中文的美國州長。而摩門教對美國權力中心的挑戰從創教者約瑟夫·史密斯時就開始了。

1943年底，史密斯寫信給當時總統大選的各候選人，質問他們如果當選將如何保護摩門教徒，回信不是含糊其辭就是拒絕保護。史密斯當即宣布自己是第三方總統候選人，派遣“十二門徒”和數百人志愿傳教隊前往各州宣傳政治主張，推廣摩門教并號召人們遵守法律停息暴民政治，許諾當選后“保護人民享有權利和自由”。

史密斯的政綱包括：以經濟補償奴隸主的方式廢除奴隸制、通過關稅充實財政、創立國家銀行、把俄勒岡和德克薩斯納入聯邦。

傳教隊爭取的票數并不理想，未及大選，史密斯便被他所譴責的暴徒槍殺了。

曾與總統寶座擦肩而過的，是米特·羅姆尼的父親，喬治·羅姆尼。1968年競逐共和黨候選人時，他已經當過美國汽車公司（American Motors）的總裁和密歇根州州長。喬治·羅姆尼出生于墨西哥的摩門教社區，因墨西哥革命遷徙到鹽湖城，在英格蘭和蘇格蘭完成傳教使命，在大蕭條時代實現艱苦創業。他告訴媒體，我的教會教導我，黑人是我的弟兄。此時的摩門教正在拋棄歧視黑人等少數族裔的落后觀念。

可惜的是，選情一路領跑的老羅姆尼在一次采訪中說，自己曾經對越戰的支持是因為遭到“洗腦”，一下子惹惱了共和黨選民，支持率跳水。候選人尼克松因而上位。當選總統的尼克松邀請老羅姆尼擔任他的城市發展部長。

后來的幾名競逐總統的摩門教徒均未取得佳績。黑人民主黨人莫里斯·烏道爾1976大選中輸給吉米·卡特，未獲提名；“綠色貝雷帽”上校波·格里茨（Bo Gritz）1992年以第三黨人民黨（Populist Party）身份參選，雖獲得教徒支持但力有不逮；猶他州參議員奧林·哈奇（Orrin Hatch）在2000年參選，但投入太晚，以致募捐和支持已被瓜分完畢。

此外，保守的天主教徒總統里根政府里有多名摩門教徒雇員，中情局和FBI也青睞勤勉克己、無不良嗜好的摩門教徒。一個曾在國會安全部門實習的哈里·里德，現在已是參議院多數黨（民主黨）領袖，是美國第一位出任此職位的摩門教徒。他不久前還聲稱應該燒掉所有“中國制造”的美國奧運制服。

摩門教不僅為美國生產出一個保守的中產階級群體，也通過竭力塑造富商慈父和清廉政客的形象來讓自身主流化。異端與中心，一直在彼此拉近。

現如今，不管自由派（中左）和老共和黨（極右）同不同意，米特·羅姆尼已經贏得了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也跑贏了他的父親。他，摩門教大富豪、前馬薩諸塞州州長，向總統寶座發起沖鋒，其支持率已經在民調中一度超過了奧巴馬。

有論者驚呼，摩門教徒征服了百老匯（指音樂劇《摩門經》）、好萊塢（指電影《暮光之城》）、電臺談話節目和參議院，他們還要贏得白宮！

是的，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