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法律與宗教信仰算得上平分秋色。上帝是無所不在的，宗教文化影響深遠；而法律文化的觸角更是伸向了所有領域。二者有得一比。

看看宗教信仰與國家法律對決吧。

一、大法官也怕上帝——國旗效忠誓詞風波

美國歷來規定，公立小學學生每天上學的第一件事就是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方式是面對國旗誦讀《效忠誓詞》：“我向美利堅合眾國國旗及其所代表的共和國宣誓效忠，這一上帝保佑之下的國家不可分割，民眾享有自由和公正。”一代又一代的美國學童在誦讀這一誓詞中長大，別無異議。

2002年，加利福尼亞州薩克拉門托市居民無神論者邁克爾·紐道夫突然反對其上小學的女兒在學校里誦讀國旗《效忠誓詞》。他認為這是在向學生灌輸宗教，并斷定“上帝保佑之下”這句話違反了美國憲法中政教分離的原則。

他控告加州教育條例和學校規定的違法，希望法院主持公道，去掉誓詞中上帝一語。政府方面的律師則強調，“上帝保佑之下”的宗教含義微不足道，況且，學校也沒有強迫每個孩子都必須誦讀誓詞。

政府律師說的是實情。“上帝”與美國人同在，與公共生活和政府行為摻和在一起的事相當普遍，例如，“我們信賴上帝”一語不僅銘鑄在美國政府發行的硬幣上，而且也赫然懸刻于國會大廈的墻壁。聯邦國會開會的開場白是牧師的禱告，最高法院也要先誦讀“上帝拯救合眾國和這個可尊敬的法院”后才可以開庭。即使你去法庭作證，也要像總統宣誓就職一樣，必須手按《圣經》，發誓你所說的一切句句屬實，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2002年6月26日，聯邦第九巡回法院三人合議庭以2票比1票做出裁決：國旗《效忠誓詞》中“上帝保佑之下”的提法違背了憲法。

法院裁決一公布，立即招來了一片痛斥聲。當時正在加拿大訪問的美國總統布什表示法院的裁決“非?；奶?rdquo;；國會參眾兩院也齊聲反對。加利福尼亞州州長戴維斯和紐道夫女兒所在學校的校長亦對此裁決表示不服，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一時沸沸揚揚。

將近兩年之后，2004年6月14日美國國旗日這一天，最高法院以8:0的表決結果推翻了第九巡回上訴法院的裁定，理由卻回避爭端，認為正與女兒的母親爭奪孩子監護權的紐道夫無權代表10歲女兒挑戰誓詞。

這個判決很有智慧。最高法院大法官沒有像焚燒國旗案那樣堅持與主流社會對抗到底。有時，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對無關宏旨特別是無關政府對公民的權利壓迫或侵犯的案子，不太較真。為了安定，尊重民意，尊重現實，采取妥協或回避態度，顧左右而言他。當然，其主要原因，還是是上帝深入人心，宗教信仰自由列在憲法權利法案第一條。

美國宗教文化深入人心，宗教對美國的政治、法律、文化、外交、倫理等各個方面的影響，非常巨大也無所不在。

美國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三句話就是“上帝保佑美國”、“我們信仰上帝”、“主權屬于上帝”。在美國，每10個人中就有9個人自稱相信上帝，有8個人認為宗教對他們的生活非常重要，有7個人屬于某個宗教組織，有6個人每天祈禱，有5人以上認為上帝是美國民主的道德引導力量，有4個人每周去教堂。美國有30多萬座教堂寺廟遍及城鄉。美國的軍隊、大學、醫院、監獄、機場及其他許多公共與民間機構中也都有專職或兼職的宗教職業人員提供宗教服務。美國85%以上私立中小學校的學生就讀于教會學校。美國有1200多家宗教廣播電臺，在20世紀的最后10年里，美國的宗教節目增加了75%。美國的宗教報刊雜志有5000多種，《圣經》在美國的印數超過1億冊。大多數美國人的婚禮是在教堂舉行的，而他們的喪禮要由牧師、神父主持?？梢哉f，美國人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和宗教有著密切的關系，是世界上最世俗的國家，也是宗教性最強的國家。

不過，涉及美國核心價值觀時，法官就不會對宗教那么客氣了。

二.宗教信仰不能高于國家法律——美國對一夫多妻的宗教說“不”

一夫多妻興許是世界許多男人的夢想。過去中國當官或有錢男人依法娶三妻四妾司空見慣，如今還有人津津樂道羨慕有加，但只能小蜜二奶小三悄悄地干活。伊斯蘭教允許一個男人娶四個妻子，利比亞執政當局近日就宣稱要堅持此“法規”。有的阿拉伯人對此法律很引以為自豪。一個沙特出租車司機說：“我們這兒比美國還好呢，美國人只能娶一個老婆，我一個窮的哥就有兩個美女侍候。”其實，美國并非沒有允許多妻的教義，雖然早在150年前國家就頒布了一夫一妻制法律。

摩門教是美國猶他州的一個宗教團體，允許一夫多妻制。在雷諾德訴美利堅合眾國案中，聯邦最高法院確認憲法禁止一夫多妻制，這與摩門宗教信仰自由的權利不相矛盾，這是美國法律史上關于宗教的一個重要案例。

19世紀中葉，西進的摩門教徒最后定居在后來成為猶他州的土地上。該教派全稱叫“耶穌基督末日圣徒教”。在他們的繁復教義中有一條規定：男人可以娶一個以上的女人作妻子。后來，不少美國人都知道摩門教實行一夫多妻制。有人喜歡這條教規而加入該教。

大多數美國人是傳統的基督教徒，實行一夫一妻制?？陕摪罘刹]有反對重婚或一夫多妻制的規定。直到1862年，林肯政府頒布了《莫里爾反重婚法案》，宣布一夫多妻制為非法。由于當時美國忙于內戰，因此政府無暇顧及誰娶了幾個老婆的事。有錢有勁你就悄悄地娶吧。

內戰結束后，政府回過神來解決摩門教的問題。1874年，國會《普蘭法》強化《莫里爾法》，增加了聯邦法院在猶他地區的權力。聯邦法官的獨立性和傳統的基督教信仰使得他們決心在美國埋葬丑惡的一夫多妻制。

摩門教會坐不住了。決心挑戰法律，捍衛教規，名正言順地保護娶多個老婆的宗教權利。當時的摩門教領導人布瑞厄姆·楊和他的顧問喬治·加農是猶他州議會的議員，兩人決定，演一場苦肉計，通過法院起訴方式向聯邦政府法令發起挑戰?；孟肴绻屨鹪V一個娶了幾個妻子的男人，基層法官一定會判決其有罪，然后再去上訴，最高法院一定會以第一修正案宗教信仰自由扭轉敗局，實現曲徑通幽目的。楊和加農選擇了楊的私人秘書喬治·雷諾德作被告。

雷諾德是摩門教的忠實信徒，他以中國唐朝大將尉遲恭為楷模，娶了兩個太太，一黑一白，熊掌和鮑魚兼得，左擁右抱，樂哉悠哉，小日子好不風流快活。

楊教主找到雷諾德，說：事關本教存亡興衰，請你做一次被告。我是省部級干部，目標大不好親自出馬。你是中層干部，很有影響但不會太招搖。你又實實在在有黑白兩位夫人。聯邦法院會判你犯重婚罪，別怕。你上訴到最高法院，那幾個老頭是書呆子，最愛死扣條文，依據憲法信仰自由一定會推翻原判決的。我打包票！你看看，這本書前面后面的例子都是這樣。只要成功，金錢地位和金發碧眼的美女都會向你招手。我退休后本教主之位就是小雷你的了，我說話算數。

雷諾德聽得兩眼放光，他納頭便拜，像黃蓋一樣慷慨陳詞：多謝教主厚愛。請首長放心，堅決完成任務！為了捍衛憲法，為了光大門楣，為了在黑白夫人的基礎上娶更多的黃夫人棕夫人，我雷諾德一諾千金，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好戲開始了。

1874年10月，猶他州政府起訴雷諾德犯重婚罪。經過一番運作，聯邦檢察官指控他與瑪麗·圖登海姆及艾米麗亞·斯科菲爾德都有婚姻關系。陪審團判決雷諾德犯有重婚罪，判處2年監禁和500美元罰款。地區高級法院支持這一判決。

美國當時重婚罪定義和處罰為：“凡妻子或丈夫健在另娶嫁他人，只要在美國法律管轄之內無論對方已婚或未婚，就是犯了重婚罪。須處以500美元以內罰款和5年以下監禁。”

雷諾德不慌不忙，向聯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訴。

他的律師在最高法院為他辯護說，宗教信仰自由，雷諾德是摩門教的虔誠教徒，遵從教規，多娶老婆不是罪。

沒想到這回一路紅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表現出人預料，他們也不支持雷諾德。

律師大驚失色：信仰自由，摩門教情況特殊，為什么不網開一面，以前你們不是對少數人特事特辦了么？憲法第一修正案難道是騙人的鬼話？

最高法院：不。情況不一樣。信仰自由是指思想或觀點。政府法律是為行為之所用，它不能對宗教信仰和觀點加以干涉，但它可以干涉行為。

被告律師：什么話？你們基督教徒禁食禱告的行為，是不是也要受到干涉呢？

最高法院：宗教行為應當與我們資本主義精神文明相適應。你摩門有“男人可以娶一個以上的女人作妻子”教規，是“可以娶”并沒有說“必須娶”啊，你干嘛那么積極，娶一個不就與法律協調了！多了你受的了？

雷諾德：宗教法賦予我們權利，誰不想多娶？

法官：一夫一妻，平等合理。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夫多妻乃是大男子主義。法律最講公平正義。你非要說一個男人能娶多個老婆，那一個女人是不是也可以嫁幾個男人？

“你我都是男士，胳膊肘不要朝外拐。”律師指著案上茶具，笑著說：“自古是一個茶壺配四個茶杯，哪有一個茶杯配四個茶壺的道理？”聽眾席一片哄笑。

法官不為所動：少打哈哈！這是兩碼事。男女人數總體平衡，一夫多妻占有婦女資源，讓有人打單身漢一夫無妻，損害公平。

被告律師：機會平等，“摩門法”無明文限制皆可為，何錯之有？

最高法院：不對！宗教教義不能隨便具體為行為。試問，假設某人信仰一種活人祭祀的宗教，是否就意味著政府不能干涉這樣的祭祀？或者，如果某種宗教認為妻子應該在亡夫的墳上自焚，難道政府就沒有權力阻止她去實踐她那不科學的信仰觀嗎？在合眾國絕對主權下法律不允許重婚。一個男人不能以宗教信仰為借口娶多個妻子。如果允許這樣做，宗教信仰就可以高于國家法律，每個公民都可以自己制造法律。

律師無言以對了，開始退守：對歷史遺留問題，應當尊重既成事實，下不為例，團結一致向前看。

法院步步緊逼：國會新法律《普蘭法》豈能成為一紙空文？

律師退到懸崖邊了，打起“自愿牌”：各位，美國是最崇尚自由的國家。雷諾德兩個妻子都是心甘情愿嫁他的。她們昨天還表示不后悔，一個說“和你相依為命永相隨”，另一個稱“為你朝朝暮暮付一生”，和平共處。兩位夫人，你們說是不是？

兩女子鶯聲燕語：“是！”“我愿意！”爭先恐后地回答。

法官似黑臉包公執法如山：“不行！你小娘子愿意，本大法官不愿意。”心說，你雷諾德也不拋泡尿自己照照什么德行，居然一鳳二凰艷福不淺。我大法官水平比你高，工資比你高，身高比你高，級別比你高，……越想越氣。這會兒血壓也比你高了，也不能公然二奶，只能審罷案子后去幽會情人。

1879年1月6日，聯邦最高法院維持了原判。最高法院認為，一夫一妻制是基于美國歷史的基本價值取向而確立的婚姻制度。有憲法的100年以來，美國從來沒有一個時期不認為多妻制是反社會的，為文明社會所不容。在美國生活的所有公民誰都不能破壞這一基本原則。

最后判定：棒打鴛鴦。趕走，罰款，坐監，建議撤職！

這正是：機關算盡太聰明，賠了夫人又折金，還坐班房?？蓱z兩位美婦淚水漣漣，哭的梨花帶雨。

這是130年前美國最高法院駁回的由一個與眾不同的群體提出的信教自由申訴的案件，其原因在于，此案涉及的行為“一夫多妻制”被認為是對公民社會的一種威脅。這也說明資本主義到底比封建社會文明。中國當年一夫多妻合法、普遍，看看紅樓夢，男人如賈璉者妻妾丫環通收比比皆是。四川軍閥范紹增“范哈兒”，抗戰期間還在老蔣的首肯下，強娶全國游泳八項全能冠軍“美人魚”楊秀瓊做了第十八房姨太太，那年，楊才19歲。

胳膊擰不過大腿。摩門教在雷諾德訴美利堅合眾國案敗訴后不久宣布廢除一夫多妻制，但其分支“耶穌基督末世圣徒原教旨教會”依然故我，100年后陰魂不散。

2008 年4月，美國德克薩斯州警方接到舉報，依法對宣揚一夫多妻制的邪教“耶穌基督末世圣徒原教旨教會”的巢穴實施突襲行動，成功解救出183人，包括137名 6歲至17歲的少女。其教主沃倫·杰夫斯四處傳教，幾年不到，勢力坐大。他便一口氣娶了80個妻子，生下250個子女，一些女孩才13歲就嫁給了他。后來杰夫斯以多項罪名被捕。

美國宗教信仰太自由，政府基本不管，也有問題，常常出現“邪教”。美國是邪教組織最多的國家，大約4000個。上面娶妻80的是一例。1978年美國邪教組織“人民圣殿教”900余名信徒在圭亞那集體服毒自殺。1993年聯邦執法人員出動飛機坦克攻入大衛邪教總部韋科山莊，結果造成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100多人喪生。

雷諾德案在美國對宗教行為和信仰的區分創立了一個重要的憲法原則：信仰本身不可受到攻擊或被定為非法，不論它多么荒誕邪惡，行為則不。摩門教義，它僅僅停留在語言和文字上的時候，法律不能干涉取締；具體為行為就得受社會法律制約。

(摘自《經典法治故事趣談》吳忠編著中國法制出版社2011年4月版)

(責任編輯：呂陽)